落九乌

像是被扔进了滚烫的沸水里。

这是意识渐渐归拢时，长夜冒出的第一个念头。

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身下是一片狼狈的血渍，那血的源头来自长夜单薄的上身，上衣的领口微微敞开着，左侧胸口的衣服被某种钝器撕扯得一塌糊涂，伤口就暴露在这片残破的衣衫下面。

那是被人硬生生用利器刺出的伤，伤口直入骨头，从后背穿出，直愣愣地戳出个血洞。

真不知道是什么念头，能支撑着这个看起来分外孱弱的少年活下来。

血液就从那个血洞里流出，缓缓淌了一夜，到后来，或许是夜里气温太冷，也或许是血流干了，鲜血凝固在伤口四周，结成一片血块。

长夜是被几声呼喊给喊醒的。

声音忽远忽近，像是隔了一层玻璃。

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，只觉得对方似乎十分着急，让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口，想回应几声。

苍白的嘴唇缓缓张了张，在暗夜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。

但就这一点动作，像是突然唤醒了主导疼痛的神经，带得胸口的伤变本加厉疼起来，长夜呼吸一滞，一双眉微不可见地蹙起来：“呃……”

封欢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动静，瞬间松了口气：“长夜，你还活着！你在哪，快跟我说说话。”

四周黑得一塌糊涂，像是被人从里到外封了层黑胶，一点光也透不进来。

封欢本就担心长夜的身体，黑夜更是加深了恐惧，仅仅在周围摸索了片刻，就快被心里的担忧给逼疯了。

长夜没来得及回应。

他的额头很已经冒出一层层冷汗，修长的手指紧紧攥起来，羊脂玉一般的皮肤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冷白，在剧痛下隐忍的打着颤。

封欢找不到人，只能不停的喊他：“长夜，你还好吗？”

那些村民用一柄三叉戟，将一具肉体凡胎直钉到树上，长夜本就内伤未愈，那一记重伤更是让他喷出一口鲜血，沾得整片地都血红。

这之后的事情，封欢什么也不记得了。

长夜净气奴的身份应是被那些村民发现了，他们会怎么对他？长夜会不会已经快要……

封欢按了一把身上的淤血，咬咬牙：“长夜……长夜！你回我一声……”

突然，他听到黑暗里的某个角落传来声音。

“我……在……”

是很轻的喘息声，低缓的一口气，分了几次才慢慢地吐完。

听到这声音，封欢的心反而更揪起来：“你怎么样，能动吗？”他循着声音的来源，手脚并用地摸索过去。

“没事……”也许是身子起了高烧，周围的声音听得不甚清楚，长夜猜测着回了一句，尝试着去自己的手指。

每个动作都在牵连胸口的伤，他缓缓喘着气，尽可能保持清醒的意识，不让自己再晕过去。

封欢当然听得出他声音里的逞强，之后的空气里，已经只剩长夜缓慢而低弱的喘息声。

封欢就寻着这点微弱的喘息，不断向他靠近，极致的黑暗不断放大心里的担忧，封欢发现自己头一次如此惧怕死亡。

死亡意味着失去，意味着他的选择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。

终于，手上摸到了些黏腻的液体，封欢心一慌，顺着液体摸过去，碰到一具温热的身体。

何止是温热，简直要烫的煮鸡蛋了。

封欢听着近在咫尺的微弱的呼吸，缓慢靠近过去，碰到伤口的时候，他的整颗心都骤然揪起来。

那些人显然是把他们囫囵关进了这间黑屋子里，长夜的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，黏腻的腥血里，四周的血肉外翻出来，有些地方开始结痂，又被强行崩开，细小的血珠不断从伤口处冒出来。

封欢隐约看到他眼睛的位置，忍不住拿手抚上去：“你别忍，疼了就喊出来，喊出来才能好一些。”

长夜挣扎着呼吸，缓缓睁开眼睛，封欢感觉到他那双纤细的睫毛在指端微微蹭过，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力地颤了颤。

“……不疼……”

封欢无奈的笑出来：“好好，你不疼，是我在瞎操心。”

长夜动了动身子，似乎是想要坐起来，封欢连忙按住他：“别乱动。”

长夜仰面躺在地上，歪头看着他：“你的……脖子……”

封欢伸手摸了摸，那里扣了个硬质铁环，有些类似净气奴的惩戒环，也兴许就是那东西。

封欢摇摇头：“这上面似乎施了某种咒伽，会让我的道法使不出来。那老头看着年纪一把，没想到是个那么厉害的诡师，连我都着了他的道。”

“他们——”长夜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。

他呼吸愈加的带起颤，一双拳紧紧攥起来，封欢感觉到他的目光犹如实质，正盯在他脖子扣的咒伽上，平日里不沾春水的眉心此时不加掩饰地蹙起来，不像是因为疼痛，更像是隐隐含了怒气。

“这是、惩戒环……”长夜的声音又很轻，又把每个字咬的清楚，“他们怎么能……戴在你身上……”

封欢一愣，没想到长夜在意的是这个。

长夜的手缓缓抬起来，像是要帮他把戒环取下来：“你是……道师……”

人人崇敬的道师，不该被戴上这种下贱的东西。

他一心想守护的封欢，更不该被戴上这种东西。

长夜的手抬了又抬，紧咬着牙，呼吸变得紊乱，胸口的伤再次被崩裂，他身上被汗打湿了一层，他自己却仿佛对这些疼痛无知无觉，只死死盯着封欢脖子上的咒伽。

封欢握起他的手腕，不再让他强行动作：“只是个铁环罢了，你能戴得，我戴一戴也没什么。”

“这不一样……”

“有什么不一样？”

封欢将他的手按回身侧：“别乱动了，我先想办法给你止血。”

长夜轻呼了口气，不再言语，只很慢地点了点头。

那副含怒的样子被他忍回去了，看起来越发乖顺。

只是眉心仍旧清浅地蹙着，似乎在忍耐疼痛。

除非忍无可忍，他很少在疼的时候发出声音。

现在，长夜也没有发出过多的痛哼，他兀自缓了一会儿，在心里默默的想：是我的错。

疼痛刺激着神经，滚烫的呼吸像是把他整个人都抛进熔炉，他任由自己在沸腾的血水里挣扎，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：我没护好他。

封欢正脱下自己的袍子，撕成一条一条的布料，打算给长夜做个简单的包扎。

他一边动作一边絮叨：“本以为重来一遍能弥补些遗憾，没想到事情越做越乱。”

长夜缓缓转过头，视线模糊的看着他。

封欢自顾自地说：“若你一人，还能想办法脱困，没想到多我一人，反而落到如此境地。”

他难得做了个如此错误的决定。

从喜欢上闻长夜开始，他似乎就总在出错。

长夜当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，不过他后知后觉地产生疑问，为什么当时，李长风选择留下来。

他明明可以带着小揪和平叔一起逃。

“主人……”

封欢身上只剩一件单衣，冻得打了个哆嗦，他盘膝坐起来，盘算着该如何给长夜进行“简单的包扎”。

他的伤口实在太深了，穿过血肉，刺入骨头，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，这点布料根本起不了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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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人们，想我没有！

我落汉三终于回来啦！最近能闲个两周，尽量给宝贝们多更几篇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