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九乌

鲜血喷涌。

那人正站在封欢头顶，剑入脖颈，一捅即出，鲜血真真是喷出来的。

但就在血喷涌的刹那，长夜顺势将那人往后一推，血都甩到了高处去，接着，长夜微不可见的抬手，袖摆落在封欢的头顶上方。

于是那血喷的浓烈，却半点没落到封欢身上。

他把尸体推开，蹲下来，问了封欢刚刚才问过的问题：“可有受伤？”

封欢反攥住他的手腕，把手拽过来，断剑硬割出的伤，伤口几乎见了骨头，封欢举到他的面前：“你这手是不打算要了？”

长夜没来得及回应，他突然一把抓起地上的断剑，手臂向后一挥，以同样的身法，用断剑划破来人的喉咙。

这满目的血腥导致封欢气海翻涌，横冲直撞的气息在体内有些不受控制，他压了压莫名翻腾的气海：“别受伤，不然我懒得再给你治。”

封欢翻身跃到最近的一棵树上，作为四个人里最不擅长打群架的人，决定只做个会保住自己小命的旁观者。

在场的村民有二十四个，刚刚被长夜解决了两个，其中包括一个修诡气的，另外修练过真气的有六个，水平在小揪和平叔之上。

也就是说，这里能顶事儿的只有长夜。

他一直以为长夜的功夫大多是在之后加入螟蛉教时才修的，没想到此时的身法此时已经如此灵巧，而且修习的竟是武当一脉的功夫，一拳一掌刚柔并济，随风自如，看他打架，简直就像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。

那些村民当然也没想到，这个看起来只能充当个花瓶摆设的凡粟，功夫竟然如此了得。

凡粟气海不通，习武只能靠巧劲，一不留神就容易气塞瘀堵，练起武来不知比常人难上多少倍，真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少苦功夫。

但就算如此，他们也斗不过六个已至中阶真气的侠士。

几个来回下来，长夜明显已有些体力不支，但他始终挡在封欢的前面，不让任何人靠近封欢所在的那棵树。

他接过旁人一招，不知怎么皱了皱眉，脸色霎时一白，他闭眼忍了忍，看向高处的封欢：“主人，你们先走。”

就这么一句，记忆如同被开闸泄洪，封欢突然回忆起来。

他上辈子的确来过这里。

当时在去南宫府的路上，他们误入此处荒村，本打算借宿一宿，没想到村民给他们的饭里下了药。

没等到江边献祭，他们就已经跟村民打起来，他让长夜掩护，带着小揪和平叔先离开。

后来长夜自己侥幸脱身，在几里地之外的地方找到他们，当时，李长风已经快要决定放弃他了。

这次，说什么也不会丢下他。

封欢闭目凝神，压了压有些不听话的真气，引导着它们汇入气海，再流散进四肢百骸。

一阵暖流充斥全身，封欢剑指一并，默念起道咒：“所在所经，万神奉迎！”

手指霎时惹上一抹金光，封欢以手作符，往小揪所在的方向一抓，要砍她的那人就被凭空绊倒，后仰摔在地上。

小揪没想到李长风会出手，还以为是对他们这位浅薄的真气运用有所不满，远远喊：“道爷！”

封欢再画一符，往平叔那边那边点过去：“带着平叔，你们先走！”

小揪猜到李长风要开溜，忙点头应下：“好！”

寻常道师若想让金光真气发挥作用，大多需要用实物加以辅助，常见的就是各种法器和纸符，但李长风天赋异禀，他用不着。

只要有这双手，各种符咒他都可以信手拈来。

只要不是引雷引风这种对真气消耗过大的功法，像这种小打小闹给别人添点麻烦的，他能玩一天。

长夜也很快看出他的意图，尽可能帮着小揪和平叔那边，二人很快脱身，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，跑得足够远了，才突然意识到，李长风怎么没跟过来？

封欢正跟眼前这群人斗得热火朝天，两个战斗力一走，几乎所有人都来专心对付长夜这边，这些村民似乎铁了心要找些冤大头献祭，而像他这种难得一见的道师，更是献给虚人的不二之选。

长夜一直在找机会让他离开，封欢则远远的跟他打配合，尽可能不让任何利器再往长夜身上划出什么口子。

长夜身法快，对招讲究一击毙命，但他没有真气护体，很容易受伤，封欢就在高处，一旦注意到有人靠近，他就拿叶子飞过去，扰乱对方视线。

但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，长夜身上挂的彩越来越多，他的右手本就在刚刚受了重伤，跟废掉几乎也没有什么差别，再加上后背的伤口，整个人已经快成了个血坛子。

封欢掰下一根枝条，一跃跳下树，右手一挥，正挡下斜飞至长夜右手边的斧头。

一见封欢出现，在远处，一直没有动作的村长，默默掐了个雷诀。

一股黑气在他的手指尖缠绕而起，平静的江面开始无风自涌。

封欢并没有注意到这些，他满心思都在长夜的身体上，这凡粟打起架来实在太不要命，一招一式只管攻，从不守，身上落了彩也全然不在意，像个不知道疼的机器。

要不是封欢刚刚提醒的那句“莫要受伤”，长夜怕是会直接用身体挡刀子，让他先离开。

封欢忍不住冲他吼：“这功夫谁教你的？”

长夜被他拉住，本想冲上前的动作，借着封欢的力变成往后退一步，躲过来人的剑，封欢觉得他好像看了自己一眼，目光一扫而过，随后摇摇头：“没人教。”他再次把想要冲上前的封欢护到身后，一柄剑从远处飞来，正指到他的心口，长夜不断地后退，随后单手骤然发力，将剑尖弹开。

他侧头，又对封欢说：“你先走，我随后去找你。”

他声音沙哑，气力已几乎耗尽，整张脸惨白的毫无血色，连“主人”的称呼也不得不省了，却还是要催他离开。

封欢跟长夜背靠背，看到远处又来了一拨村民，各个手拿尖长农具，凶神恶煞地冲过来支援。

封欢随便摇个头：“一起走。”

他从不恋战，一直在寻找突围的机会，只是一个人走容易，带上长夜却有些困难，单单是这样贴着他的背，封欢已经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发抖，急促的呼吸在胸腔里被他强行克制着，别说跑了，即使保住自己不再受伤，也已是件困难的事。

一旦支援的人赶过来，他二人就铁定走不掉了。

封欢双手翻上，快速掐出天纲指，此诀可激真气，清诡气，据说最大威力能把天地间的鬼神都招出来为己所用，不过李长风遇上的诡物少，这指法根本没用过，封欢也不确定自己使不使得出来。

指法刚成，他突然觉得四周有些不正常的诡气波动。

再一抬头，发现天空已再不知何时阴了大片，层层包围的村民外面，江水正一次又一次，如同急欲上岸的妖兽激烈地扑打向岸边。

这是雷诀……有人掐出了道师级别的雷诀，而且是以诡气御使！

封欢划出太极咒，逼退围上来的村民片刻，在这获得短暂喘息的空隙，他看到一片浓重的黑气在人群外迅速聚集。

诡气汇聚的中心，竟是那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村长，这里真正的诡师竟然是他！

封欢刚刚意识到这个事实，一道天雷已朝着他和长夜的方向劈过来。封欢此时的反应比长夜快，迅速将长夜推开，自己也翻个跟头躲过一道雷击。

仅这一次快准狠的引雷，封欢就知道那诡师的实力已远在他之上。

这小村子能出现如此级别的诡师，那么看来这个地方的虚人事件也绝不简单。

封欢迅速起身，先去找长夜。

此时的长夜正被几人合力围下，那道雷劈得极快，即使被封欢推开，他仍受了些余波的影响，重重摔在地上划了几米，有几个瞬间，他眼前黑得什么也看不见。

满嘴的血腥味从剧痛的胸腔里翻涌而来，长夜闭眼忍了忍，手往地上一撑，竟没把自己撑起来。

一丝冰凉的寒意擦上脖子，长夜勉力睁开眼，看到几柄刀剑正向他的脖子压过来，显然是打算将他生擒。

他咽了咽口中的血腥，用手一抓，拦下瞬间而来的三叉戟尖端，再一翻身，把自己撑起来。

身形还没站稳，第一件事就是抬眼去找封欢。

这些村民也看出来了，眼前这个凡粟对他那个半吊子主人的命，比对他自己的命还关心。

要想拿住那个道师，必须先解决这个净气奴。

他几人互相使个眼色，跟远处的村长目光交汇，那诡师心领神会，又是接连两道雷迅速朝封欢劈过去。

封欢本就有些气海失控，此时又被空气里若隐若现的诡气压制着，他耳边那些混乱扭曲的声音再次出现，在诡气的加持下愈演愈烈。

封欢的一双眼已经开始变红，他掐着天纲诀，默念道咒，将周身的诡气净除，意识刚一清醒，两道雷就朝他劈下来。

失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，封欢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流失，开始渴望更多鲜血的味道。

他咬了咬舌尖，靠着口中的血腥气维持清醒，天纲诀同时划出来，往地上绘了张巨大的符。

雷鸣愈响，不断往他身上压，封欢尽着全力支撑，一双眼死死盯着远处的诡师。

升腾的怒气在胸腔里翻涌，封欢不断的把怒火压下去，维持自己的理智。

诡师的存在为天道所不容，先解决那个村长，再谈其他的。

封欢骤然撤力，硬扛下一道雷击的末尾，刺痛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，封欢咬咬牙，将其引入气海，再化为电，起身向诡师冲过去。

三道雷诀，这诡师气力也该到上限了。

他引电于指端，却看到那诡师口中再次念出雷诀。

又是一道天雷在云层间如游龙闪烁！

长夜突破重围，抢过旁边村民手里的剑，一手掷向诡师，同时朝着封欢跑过去。

天雷并未劈下，但村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——

一柄三叉戟瞄着凡粟的方向，借着诡师暗中御使的力，猛的朝长夜掷过去。

六尺长的兵器直直划过半空，穿过长夜的肩胛骨，从身后穿出，挟着一阵厉风，将他牢牢钉在不远处的大树上。

一阵剧痛袭遍全身，长夜紧握着胸前的兵器末端，一口血阻拦不及，从嘴角淌出来。

他仰着下颌，长吸一口气，几乎要被这乍然而来的剧痛夺去所有意识。

“长夜！——”

封欢惊喊一声，全身血液如同倒流一般，顷刻间涨涌起来，他双拳紧握，一双眼彻底染上血一样的鲜红，再不见半点纯净的黑色。

长夜口中再次涌出一口血，下颌到脖颈淌满了狼狈的血渍。

村民抵暗着三叉戟，不给长夜分毫脱身的机会，注意力则集中在封欢那边：“这道师怎么好像失控了，难道道师也会走火入——当心！他朝我们过来了！”

长夜被牢牢钉在树上，分毫也动弹不得，他的视线一片模糊，整片胸口似乎已经被血液染满了，不断晕出温热的液体。

但他的身体却在不断失去温度，每一片骨头都冷的让人发寒。

“封欢……”

模糊的视线中，他只看到到处是一片鲜红，封欢像是完全变了个人，用着他从没见过的招式，向靠近的村民不断挥砍，砍出一片鲜血淋漓。

夜色被染红了，江水也染成了红色。

最后一道天雷落下，眼前闪过刺眼的白光，长夜心尖骤然弥漫上一阵难以忍耐的刺痛，他再也无法抵抗地泄出一口气，不放心地看着封欢的方向，头向下一低，彻底失去意识。

封欢被天雷击中，由几人合力压在地上，他失控般向众人嘶吼，嘴角沁满鲜血，又扬起一抹不知所谓的笑。

没有人会在这种境况下还笑得出来，那笑意直看的人心里发寒。

气力耗尽的诡师被众人搀扶这走上前，眼前这名年轻的道师，被人压跪在地，失控的样子就像个嗜血的野兽。

只剩满腔的怒意，不知疲倦的杀戮。

诡师扬手一挥，看着道师眉心一皱，脱力倒在地上。

众人迅速上前将其擒住。

诡师擦了擦手上沾上的血迹，被人搀着咳了几声，摇摇头：“把他们带走，咳咳……供奉虚人祖师的仪式被打断，他二人理应付出点代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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饱饱们元宵节快乐！

这人终于给逮住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