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九乌

      司绾的极乐楼之行就这么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的开始了。

　　由于极乐楼名声太大，又太过神秘，司绾无数次幻想过，传说中的魔教老祖宗地界到底该是什么样的。

　　首先应该建在一座高山上，这样一般才不好攻上去，可以隐在密林里，但更多的可能应该是一座气派的楼阁，毕竟按照极乐楼的势力来说，并不需要过于躲躲藏藏。

　　然后山下一定会是个荒山，为了营造出生人勿近的气场，魔教周围当然需得是一片肃杀的景象，很有可能再布置上几个有代表性的建筑，比如断头台啊，吊死场啊之类的，可能极乐楼有更残酷的手段，她暂时想不到是什么。

　　这样血淋淋的场景一布置，魔教的气派就彰显出来了，一般人没有敢进去的，若真有小贼冒险闯楼，周围一定布满了机关暗道，一不小心就会掉到什么地方被万箭穿死，被野兽啃噬，有本事大能侥幸走到正门的，也会被极乐楼严密的守卫发现，再次死于乱箭之下。

　　至于最为神秘的极乐楼内部，那就更不用说了，谢承欢住的地方一定隐蔽的不能再隐蔽，层层防守处处把关，所掠之处所见之人无一不是伏首肃穆，肯定对教主正眼都不敢瞧一瞧，整个极乐楼充斥着诡秘而又压抑的氛围。

      对了，她能看到鬼影子，那更了不得了，四周一团团的黑雾不知得笼罩成什么样子，可能谢承欢隔一段时间就得做一场法事。

　　司绾坐在谢承欢的马后，已尽可能的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。反正若要让她做这个教主，是得弄成这个样子的，不然怎么唬住别人，只可惜她的想象力还不够，真正的极乐楼，一定还有更多她难以想象的东西。

　　事实也确实如此。

　   确实难以想象。

　　从踏入一片农田开始，司绾便眼前一亮，万亩农地在冬日陷入沉睡，只有那么三两个农人摆弄着什么，一眼望去，平原空旷，让人心里都舒达不少。

      但同时心里又有些犯嘀咕，这农庄看起来一眼万亩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极乐楼。

　　所以她万万没想到，这就已经是极乐楼了。

　　她第一次产生这个认知，是在遇到的第一个农户，冲着谢承欢喊“教主”的时候。

　　司绾惊了一惊，甚至抓着谢承欢衣服的手都不自觉用了力，谢承欢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异样，问了声“怎么了”，她赶紧装作一脸怯态，把脸藏到他身后。

      说好的肃杀呢？

　　不过仔细想想，这也正常，俗话说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，可见谢承欢充分利用了人类头脑中的弱点，将极乐楼外围掩藏极好。

　　只不过这些农户脸上憨厚的神情、干起农活熟练的操作、以及面对谢承欢时真诚的微笑，让一向自诩演技优秀的司绾也在内心连连称赞。

　　穿过一片桃花林时，司绾愉悦了许久，想着来年等天暖了，一定要赏一赏这片林子桃花盛开时，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，直到云生朝谢承欢说了句话。

　　司绾觉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。

　　“教主，前面就到了。”

　　就……就到了？

　　司绾往四处瞧了瞧，全是桃花林，偶尔还有几声鸟叫，断头台呢？尸体呢？在哪儿，在一片桃花林的尽头？

　　嗯，司绾又想了想，这也好理解，桃花能酿酒嘛，闻起来也香，上一任极乐楼教主毕竟是个女人，确实会喜欢这些。

　　她的三观在一次次的冲击中顽强屹立，直到彻底坍塌在进了极乐楼的大门。

　　目力所及之处，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极乐楼众人，见到传闻中更加凶神恶煞的极乐楼教主后，一股脑围了上来。

　　谢承欢不得不下马，顺带将扮演柔弱的司绾扶下来。

　　有人在责备他又“一声不吭就走”，有人在报备这几日的账目，有人说齐溟……然后可能看到她这个陌生人跟在谢承欢后面，就把嘴闭上了，还有人说“快点去见老教主一面”。

　　司绾问：“什么老教主？”

　　所有人话风一收，突然都将目光转向她。

　　司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，他们提的这个老教主，应该就是玉生烟，不知道现在跟谢承欢会是个什么关系，但总之都不是她这个虚弱的“小怜姑娘”该过问的。

　　“云生，教主怎么从外面捡了两个姑娘回来？”

　　“教主开荤了？”

　　“这还是头一次见教主带别的女子回来，莫不是在外面欠人家债了。”

　　“什么债，情债？”

　　众人便又将目光悠悠地移到谢承欢身上。

　　谢承欢恍若未见，对那个一直在报账目的吩咐了一句：“带这个——你叫什么名字？”他在问被云生带回来那个小女孩。

　　司绾这才有工夫仔细瞧了瞧这个小姑娘，总觉得有几分眼熟，但又确实没见过，不知道谢承欢收养这么个小东西是想做什么。

　　鹅黄衣着的小家伙一被问话，嘴巴撇起，竟似要哭出来。

　　她跑到一人面前问：“你见到我的小羊了吗？我的小羊丢了。”

　　谢承欢叹了口气，对右清明吩咐道：“就叫小羊吧，带她去后殿安排间偏房，给些吃的暖一暖。”

　　右清明木讷地点了点头，司绾看他脸上那呼之欲出的神情，似乎是被小姑娘可爱了一把，原本一直在跟左边那个斗嘴，这会儿突然没了动静，带着这个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问“小羊”的小羊走远了，走上几步，还时常回头看一眼小羊跟上没有。

      极乐楼里的人好像都还蛮不错的嘛。

　   她又想，在哪儿见过这小家伙呢……

      司绾看着那个小黑影绞尽脑汁思索，这种在嘴边的熟悉感憋得她心里发痒，可惜最终毫无头绪，她叹了一口气，抬眼时，正见谢承欢将目光移向了自己。

     那张懒洋洋的冻脸司绾可真是百看不厌。

　　然后就听他说：“你跟我走。”

　　司绾一愣，随即点点头，她对这个地方还不熟悉，又被人盯得不自在，正想赶紧离开，所以并未意识到谢承欢对她这不加掩饰的特殊待遇，只是在众人充满震惊又疑惑的目光中跟着谢承欢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
　　众人在后面嘀嘀咕咕：“你们有没有觉得，教主对这姑娘有点特别？”

　　“莫非是从外面抢回来的教主夫人？！”

　　“教主不是跟十三宗的宗主有意思吗，这么快就换人了？”

　　“啰嗦什么，闲着没事做了？”直到被殷护法拍了一巴掌，这场没有答案的八卦才算结束。

　　位于八卦风暴中心的司绾正紧跟在谢承欢后面。

　　她本来还一直记着保持自己怯生生的模样，但很快便憋不住了。

　　“教主——我听他们都叫你教主，我便也这么叫了？那边那个红红的果子叫什么？”

　　谢承欢移过视线：“南天竺。”

　　听说这东西很难养。

　　“那那边那个红红的花呢？”

　　“腊梅。”

      其实这个她知道，凌云山上遍地都是，她就是想看看谢承欢对“小怜”的耐心会用到哪里。

　　不知道为什么，入了极乐楼之后，谢承欢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了，不仅是这魔教教主身份落到实处，平日里那懒洋洋的形象里多了几分威严，更多是她现在并非以司绾的身份与他同处，于是那些作为“司绾”时不得不考虑的分寸与界限，仇恨与顾虑统统都消失，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分外自在。

　　司绾越走越轻快，后来觉得谢承欢走得太慢，蹦跶到了他的前面，极乐楼内里着实漂亮，有漆红雅致的四面厅，也有掩映在绿植中的回廊，有时候以为要走到尽头了，等过一个拐角竟又看到一片池塘，司绾也不知道自己走对路没有，不过去哪儿谢承欢似乎都不拦着她，看起来对她这个陌生女子着实放心。

　　选择一个柔弱形象示人果然是明智的。

　　司绾这样愉悦的想着，光明正大摸索极乐楼的地形，目光一瞟，脚步突然顿在一处竹林前。

　　……兔子？

　　兔子！

　　司绾万没想到在极乐楼还能见到这种小动物，兴冲冲跑上前，心都要被这群白绒绒的东西融化了。

　　胆小的兔子被司绾吓得逃散开，司绾于是放轻了自己的步子，蹑手蹑脚走上前，蹲在一处离小兔子最近的地方。

　　它们身上的毛极为干净，在这里养的又白又胖，那两个粉嫩的兔耳朵看起来软，却分外机灵的支在脑袋上面，小巧的兔唇在草间一动一动的。

　　“这些是你养的吗？”司绾听到谢承欢走近的脚步声，喜悦的回过头。

　　谢承欢刚刚似乎是在看她，因为在司绾转身的短暂间隙，她看到谢承欢迅速收了笑意，将目光放到那群兔子身上，司绾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，但那一转而逝的笑还是挠了一把她的心尖。

　　兔子，在养兔子。

　　她心里笑了一笑，又重复一次。

　　她的小兔子，在养兔子。

　　会是她想的那个原因吗？

　　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，谢承欢轻咳了一声，眼神掩饰着什么看向别处，问道：“喜欢吗？”

　　谢承欢是真的不会找话题。

　　但司绾还是笑道：“当然！”她说的是喜欢兔子，但目光却始终在看着谢承欢。

　　谢承欢彻底挪开视线，踱着步子走到了她的前面，只给她留一个背影，若不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易容成别人的样子，几乎要怀疑谢大教主是不是害羞了。

　　见她还不走，他低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：“过来，带你去住的地方，然后吃点东西。”

　　“来了！”她跑着跟上去，“你要让我住哪儿？离得你近吗，离得兔子近吗？”

　　谢承欢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，司绾跟的有些吃力，但是没关系，她心情好，那便小跑着也能跟上：“教主怎么知道我饿了——喊教主太生分了，你叫谢承欢是吗？我能叫你欢欢吗？欢欢，欢欢？”她见谢承欢不拒绝，叫的便愈发欢快，“欢欢，你等等我呀！咱们今晚吃什么？我胃口好什么都不挑，你会跟我一起吃的吧？”